申屿阳将近十年没睡过懒觉了。
不分星期几,都当工作日来过,就算百年难得一遇的不用加班,还得尽一尽做父亲的责任,带飘飘玩。
但今天,他总算是不用早起。
早上七点,闹钟还停留在这个时间的工作状态,放在以前申屿阳一听见闹钟整个人就会毫不犹豫的跳起来上班,但今时不同往日,他半梦半醒之间乐乐呵呵的就把闹钟给关了,倒头又是一个喷香的回笼觉。
再醒已经十点二十分。
他顶着鸡窝头上厕所,在客厅看见申东明正在研究食谱,他凑过去打招呼,“爸,我妈呢?”
“带着飘飘去东湖遛弯了。”
申屿阳小手一背,翘起二郎腿,吹着过堂风,别提有多舒服了。
“中午想吃什么?爸给你们做。”申东明指着手机上的糖水鱼鱼儿,“飘飘是不是能爱吃这个?”
“咱们渤州的孩子谁不是吃糖水鱼鱼儿长大的,得好好培养她这口。”
“这飘飘啊,是北京生北京长,你听那一口京片子,可不像咱们渤州娃。”
这边爷俩闲话家常,那边戚濛已经化好精致的妆,出来就说,“爸,中午咱们吃西湖醋鱼怎么样?家里有草鱼吗?”
申东明对这个儿媳妇是非常满意的,出的厅堂入得厨房,忙说,“丫头化的这么漂亮,可不能脏了手,爸做吧。想吃鱼是吗?”
“我想喝羊汤了。”申屿阳回头看了眼申东明。
申东明翻了翻冰箱,也没找到羊杂,提议说,“要不你们小两口出去吃吧,你不是从小就爱吃你学校门口那家老白羊汤吗,正好啊带着濛濛出去转转。”
听完这话俩人眼睛都亮了,二人世界之前在北京是想都不敢想,最要命的时候,就连戚濛上厕所,飘飘都得蹲旁边粘着。
二人当即接受这完美的建议,绝尘而去,就好像是刚放暑假的孩子一样开心。
可还没出小区门,就看见刘秀梅和飘飘,俩人眼神一对,二话不说藏到柱子后面,探头探脑的总算是没被飘飘发现。
旁边路人不明所以,还打趣他们道,“瞧人这小两口感情多好,还跟热恋似的。”
戚濛这才意识到他们为了躲进柱子的阴影里,紧紧的抱在一起,虽说是老夫老妻了,但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害羞的脸红。申屿阳一见她像小姑娘一样,二话不说上去就朝脸蛋亲了一口。
戚濛娇羞的说,“干什么呀。”
“我亲自己媳妇怎么了。”说完就搂着戚濛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。
申屿阳说渤州无论去哪用走的就到了。
去白家羊汤的路上,申屿阳像个导游,不管是居民楼还是小饭店,在他嘴里都有着名胜古迹般的待遇。
“就这个胡同里,我上小学在这里补习英语。那个老师天天上课第一件事检查背诵课文,太折磨人了,我就不爱学英语,课文我读都读不顺溜,让我背真是要了命。然后我就总上课迟到,从家还得准时出来,我就去马路对面那家买一张刮刮乐,刮完正好老师开始讲正课。”
那些小时候的事,现在在申屿阳看来还是历历在目,就好像昨天他还是那个为了逃避被英语课文的小男孩。现在,他的女儿都要面临这些了。
他又拉着戚濛走进一个小卖部,进去就轻车熟路的问老板,“还有没有自制的那种小果冻?”
老板挺惊讶的问他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小时候每天放学我都来一杯,能不知道吗。当时阿姨还忽悠我说纯天然的,什么长出来的果冻籽儿,真是糊弄小孩,那不就是吉利丁兑的果汁吗。”
“哈哈哈,大哥你真有意思。现在我妈不卖了,但给我闺女刚好做了一盆,你就想尝尝味儿回忆当年是不是?等我回屋给你取一碗。”
老板说什么也不要钱,申屿阳也不客气,自来熟的说“那谢谢了兄弟。”
戚濛尝了一口,全是糖精味,比现在的那些果冻是差得远,但申屿阳吃得津津有味。
有些时候,人的口味会随着阅历而提升,但属于童年的记忆,是保送选手,不在比较之列,永远不战而胜。
戚濛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申屿阳了,他是那样的自洽,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和在北京不一样,这是家乡带给他的底气。他再也不用刻意掩饰自己的渤州话,那些戚濛以为早就退化掉的口音,其实都深深的烙在他的语言系统里,致死都不会改变。
在老白羊汤馆,明明屋子里有位置,但申屿阳坚持坐在外面。此前在北京,为了配合戚濛,出入的饭店要么小资要么体面,就算是在家附近凑合一口的晚饭,至少也要讲究卫生。
但那是作为一个企业高管的包袱,现在,他只想做自己。
戚濛看得出申屿阳的开心,便也由着他去,但坐之前翻来覆去的用纸巾擦拭桌子椅子是她最后的坚持。
一碗羊汤下去,申屿阳幸福得不行。
忆青春还远没有结束。
“看,前面就是我高中,北方外国语大学附属高中。我们上晚自习,每天不到半小时的晚饭时间,那会真是知道着急了,我就坐那学,多亏了当时的同桌帮我买羊汤。高三一整年都是羊汤浇灌我的。”
戚濛小醋包上身,“女同学吧?”
申屿阳马上反应过来,赶紧说,“男同学!”
可二人话刚放下,就听后面有人大声揭发道,“我证明,是女同学,叫石培培!”
申屿阳惊讶的回头,就看那人对自己笑,迅速在自己脑中搜索,幸好没掉链子,准确的叫出那人的名字,“古超群!”
老同学见面分外亲切,又搂又抱的,特别是一个人笑本来已经很大声了,两个人凑在一起笑,就更像安装了音响。戚濛算是见识到了北方人的大嗓门。
二人聊得兴起,古超群一听申屿阳回来忆青春,二话不说就往学校里带,“想不想回咱们教室看看?我现在回附中当老师了,走,我带你们进去。”
于是三人大摇大摆的走进高中校园,一如当初。
申屿阳“哎呀”着感慨了半天,指着操场说,“这胶皮跑道还是咱们上学时候换的那批吗?那时候因为换跑道,运动会差点没开上,后来十四班同学闹起义,跟教导处主任正面交锋,后来都惊动了市教委。最后到底借旁边的艺校操场给咱们办的。”
“哈哈哈,你说那个十四班的带头人,还记得是谁吗?李磊!结果当年的混孩子,现在当老师来了。也在我们这教化学呢,风水轮流转,现在也受学生气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参观完操场,古超群又带申屿阳去当年的教师,十八年前的三年十五班,现在改了班牌是二年三班。虽然桌椅板凳也已经不似当年模样,早就换了更好的。但大到窗户,小到窗帘的颜色,都没变。
正逢二年三班在上体育课,古超群跟班主任打声招呼就进来了。
申屿阳准确的找到当年的座位,还会习惯性的看向窗外。当时正在建的巴黎豪苑小区,现如今房顶都已经被晒掉色。就像他的青春,十八年前未满,十八年后已过。
戚濛把时间留给他们老同学叙旧,自己站在走廊,对她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。她曾以为自己是最了解申屿阳的人,他吃饺子配什么沾汁,睡觉的时候会转向哪边……但来到这里,她才意识到,他们之间有空白的渤州。
她来到这座属于他的城市,跟着他回忆往事,像是在读取他记忆硬盘里另一个文件夹。
孩子们下课回来了,古超群热情的非让他们再去办公室坐坐。
戚濛想到他是老师,一定对渤州的教育很了解,借机打听,“渤州现在最好的小学是哪?”
申屿阳问,“还是国和吗?”
“国和不行了,现在在老城区就是解放路小学,新城区那边的实验学校也不错,但论教学质量还是老牌名校稳一点。”
被北京上学难倒的戚濛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焦虑,追问,“需要排号吗?办证什么的。”
古超群从来没听说过上学用排号,反问,“排什么号,办什么证?”
申屿阳拦下戚濛,解释说,“在渤州上学,只要买个学区房,去学校报个名,他们派人去核查你到底是不是学区的孩子就行。”
“那什么时候安排考试?”
“你说入学考试吗?”古超群说,“入学考试就是分班考试。”
戚濛这才明白,原来上小学可以这么轻松,飘飘和重点小学之间只差一个学区房。
但申屿阳想起一件事,“是不是得提前三年买学区房才行?”
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,刚刚燃起希望的戚濛,又被浇灭。
好在古超群说,“怎么你家里有亲戚小孩上学是吗?没事,有条件就去买个学区房,我打个招呼就行,我大学同学正好在解放路小学管招生。在咱渤州上个学,哪还是个事!”
那天晚上戚濛罕见的吃了两碗饭,抱着飘飘转圈圈,就连说梦话都在嘟囔,“解放路小学……”
学区房万岁!